朱千華,中國作家協會會員,南寧市作家協會會員。 2006年開始行走南方,作嶺南田野考察。現旅居廣西南寧,事嶺南文化研究。系《中國國家地理》雜誌、美國《國家地理》雜誌資作家。代表著作有《嶺南文化三部曲》《像麥子那樣金黃》《中國美女地理》《三沙人文地理》《家山》十餘部。榮獲首屆“朱自清文學獎”。
大明山譽為嶺南聖山,緣於古駱越人發現一個現象:每年夏至這天正午,大明山中部,烈日當空,人立無影。古人無法理解北迴歸線。駱越人以影為靈魂,影子拉得靈魂離身體。人立無影,靈魂歸於內心,心無旁鶩。大明山即駱越人視為天地中心,壯語曰“岜陬”,意為仙居。
事實上,大明山有許多未解謎。大明山主脈西北東南方延伸,山嶺起伏綿延,層巒疊嶂,長百餘公里,東北山麓上林、賓陽兩縣。西南山麓則突然伸出兩支平行小山嶺,南面一支,東西走向,長約30公里;北面一支,呈東西,長約55公里,南北810公里。邕武路高峰坳界,以東崑崙關、壇李村峽谷,稱為高峰東嶺,以西稱為高峰西嶺。
高峰西嶺平面圖就像一隻火腿,橫亙南寧和武鳴之間。高峰嶺形狀奇特,山多異狀,前來尋龍點穴堪輿家無以計數,無不視鍾毓秀所在。寧武鎮雄孟村東南方,經下淥村,過天井嶺,葛陽村,這是西北東南延伸一條直線。直線不過20公里長,誕生了兩位叱吒嶺南文魁武將,現代科學可視巧合,古代,唯一解釋地脈風水有關。
堪輿是古人於生存處所一種“環評”,其中迷信內容應予批判,但很多樸素生態學觀點可學習和借鑒。位於高峰嶺北麓天井嶺,古人十分看重一方寶地。
天井嶺是一座獨山,四周呈菱形,每邊5公里長。太平天國時,翼王石達開天京受排擠猜忌,出走,一路南征。到達武緣地域時,剩將士萬餘人,其中一部分駐紮天井嶺。天井嶺一座四邊城堡,居高臨下,易守難攻。山頂有甘泉,四季不竭,鄉里人謂“天井”。
祥雲嶺天井嶺最高峰。登臨祥雲頂峰,南眺可見葛陽村中炊煙裊裊,北望可見武鳴城區高樓林立。
天井嶺之南名紫金山,葛陽境內最高峰,古代設葛陽隘於此。 《廣西通志》記載,當年儂智此結營駐守。若晴天登山遠眺,隱約可見邕城高廈,若海市蜃樓時隱時現。
天井嶺下,有村名葛陽,稱葛圩。宋末元初,邕州通判、葛陽劉姓始祖劉祿公居焉。劉祿江西吉安府(今吉安市縣澧田鎮)南下,翻越大庾嶺來邕州官,見大明山群峰聳立,山高谷,驚為神山。後劉祿舉家隱居天井嶺畔葛圩村。
劉祿飽讀詩書,葛圩村帶來了嶺北生活方式和儒家文化。此後數百年間,這個荒野小山村擁有了書院、文昌閣、祠堂和戲台,整個山野流蕩風水里有了一脈書氣息。清康熙後,葛圩村出進士1人(劉定逌)。舉人12人、貢生33人,民間有“武緣(今武鳴)六十貢,半數葛村”之說。山谷裡小村莊成了大明山文化聖地。
一個名經傳小村莊出了這麼多學霸,實在令人驚嘆。古人未能明白其中奧秘,統而謂龍穴風水。實際情況是,葛陽村位於高峰嶺天井嶺之間,每雨季,山上大片落葉、腐殖質隨溪流而下,山底谷地幾千畝農田帶來有機營養,土地,村有米糧。
葛陽村地勢,無洪水淹沒虞。村中水源有三處。一是村東溪水,源於丹頭山,沿溪灌溉農田數百畝,注入蜜蜂水庫。二是源於南側紫金山溪水。 20世紀50年代山口建紫金水庫,蓄攔山溪,可灌溉農田數千畝。三是源於西北祥雲嶺溪水,山口處築淥社水庫,可澆灌農田200多畝。
有了這些水源,無論旱澇可保收。這是什麼葛陽村土地、稻米豐收原因。
葛陽村稻米不但豐收,而且好吃、養人。其中葛陽粳米出名,米粒飽滿,色澤,煮飯後顆粒鬆,供應求。當時市場上只要有葛陽粳米,其他地方米銷售。
上好稻米離不開土地、陽光,有負氧離子含量空氣。來說,負氧離子含量700個/cm3時,人體有感覺,神清氣爽,。大明山是氧吧,空氣負氧離子含量最高值達13萬個/cm3,這理解大明山什麼稱為神山了。武鳴縣志記載,五代時,有隱者莫四、盧六此修煉成道。傳說雖可考,但鄉人敬畏,仙拜之,其地謂仙鄉。
有優質稻米提供物質保障,有天然氧吧作居住環境,剩下來葛陽村人只有兩件事了:一是長壽,二是讀書。
大明山有長壽鄉美譽。我葛陽村那生屯採訪時,遇見兩個老阿婆。她倆坐在村頭榕樹下促膝聊天,天地間風輕雲淡,彷彿世間一切變幻她們無關,這一幕鄉村情景像油畫,讓人感覺這方水土別樣,炎炎驕陽是一種風景。
我走過去老阿婆打招呼,問及高壽,一曰80,一曰100歲,兩人精神。奇怪的是,兩人身各有料桶,一人手拎,一人肩擔。,榕樹旁有半畝谷柑園,兩個老人取水澆灌。偌大歲數地裡做活,實在匪夷所思。
葛陽村物產成為數代縣治所。武鳴縣舊志記載,唐武德五年(622年),置武鳴縣境一部分晉興縣,縣治葛圩蘇村;宋開寶五年(972年),晉興縣改為樂昌縣,縣治葛圩蘇村;宋景祐二年(1035年),撤樂昌縣改為樂昌鄉,併入武縣,武緣縣治鎮移至葛圩蘇村。
葛陽作為一個古村落,唐初存在。宋代時,劉祿父親劉洪福長沙官,元十三年(1276年),元軍南征,圍攻長沙數月。城陷,洪福寧死不降,積薪閉戶,舉家八十餘口赴火自焚。當時,劉祿正在嶺南任職邕州,聞知長沙城破家亡,有家回,攜堂弟劉勝、妻毛孺人、妾張孺人隱居葛圩,此落地生根,開枝散葉,從而引出一段嶺南文化史上佳話。
劉祿隱居葛圩村後,成為葛陽劉姓始祖。為躲避元軍追查,改名劉六。整個元代,葛陽村劉氏是無聞過著隱居生活。元亡後,了百年之久劉家人終於揚眉吐氣。劉祿之孫劉永寬決定強勢出世,國效力。明永樂年間,劉永寬隨軍征戰交趾(越南),立勳,欽賜鏌铘寨土巡檢(於縣人武部部長)。雖是小官,是世襲。 (鏌铘寨址今武鳴區馬頭鎮東南郎三村,稱文村。)
劉永寬秉持“耕為本務,讀可榮身”祖訓,崇文重教,捐出自己俸銀,在家鄉首辦私塾,購置義學田,資助貧窮子弟讀。從此,葛陽村耕讀風尚蔚然興起。明清兩代,村中人才輩出,那是一個書香不絕、文化昌盛時代。大明山與高峰嶺溫暖臂彎裡,445年孕育,一代鴻儒劉定逌誕生了。
清康熙六十年(1721年),劉定逌出生於廣西思恩府武緣縣(今武鳴區)葛陽村那生屯。
劉定逌曾祖父劉士登,明代崇禎年間秀才。劉氏後人能讀書成才,他編寫《庭訓三則》,內容分為“順天理、順人情、遵王法”三個部分。有外地人企圖那生屯“龍穴”寶地,向武緣縣誣告村里人匪勾結。官府派出衙役逮捕了村中數十名無辜百姓。劉士登仗義執言,請求官府前往那生屯實地調查。
武緣知縣前往葛陽村調查。當天晚上,劉士登帶著知縣和走村串戶,偵察暗訪,見村中家家戶戶窗前燭光搖曳,書聲琅琅。劉士登知縣說:“村頭村尾,到處是讀書聲,家家讀書榮,這樣村風,這麼村民,怎麼會盜賊為伍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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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縣是讀書人出身,葛陽劉氏世代耕讀,有所聞,於村民讀書讚賞。回去後釋放了被捕百姓。劉士登仗義救百姓故事,葛陽村一帶廣流傳。
劉氏家族舉家辦義學,到劉定逌時代,家道中落。劉定逌母親懷胎時,挺著大肚子上天井嶺去打柴草。天井嶺西側,有人聽見山上有童聲,像念詩,不見身影,覺得奇怪,尋聲找去,是劉定逌母親進行“胎教”,和肚子裡劉定逌說話。有一天中午,烈日當空,劉定逌母親挺著大肚子站水渠裡,為稻田提桶灌水。有塊烏雲飄來,不偏不倚,遮她頭頂,停那裡走了。村里人說,那是老天爺保護文曲星。
關於劉定逌出生時這些奇聞,葛陽村有很多。總之,劉定逌童年時代家道,上不起學而輟學在家。但劉定逌並甘心,經常跑到學堂窗外,聽先生講課。劉定逌天資聰穎,發奮苦讀。終於乾隆九年(1744年)中解元(省統考第一名。鄉試三年一次,省城考,考中者舉人,第一名稱解元)。
乾隆十三年(1748年),劉定逌二十八歲,上京會試,考取貢士(全國舉人會考,貢士中第一名稱會元)。劉定逌取得貢士資格後,參加殿試,取為進士。他入翰林院講讀,六年後升任翰林院編修。
一個讀書人夢想,能夠中舉是天大喜事。范進中舉後,喜極而,可想而知其魅力有多。劉定逌過關斬,中進士入翰林院,這樣才能不是普通人所能企及。如果擁有這樣絕世才情,加上些人情世故,劉定逌京城混得風生水起並,但是劉定逌性格耿直,不事諂諛,不附權貴,完全我行我素,哪裡會權貴放在眼裡?受到種種排擠打擊奇了。不用說,劉定逌遇到人,乾隆寵臣、翰林院掌院學士和珅。一部《鐵齒銅牙紀曉嵐》讓“和大人”遍天下。民間多言劉定逌不肯給和珅叩頭而遭和報復,這只是傳說,翰林院自有其規矩禮節,劉定逌篤信儒家,會失禮。雖無知曉劉定逌和珅有何過節,總體上,還是兩人政見和,造成矛盾。
劉定逌南疆來到京城,本想腹才情施展抱負,報效國家,可實際情形是,和珅之流權傾朝野,貪贓枉法,整個國家這類人控制在手裡,這怎能不讓腔熱情劉定逌失望和。
京城生活了10年之久,劉定逌過得併,生活。這裡空氣完全陌生,人際之間錯綜複雜,他完全沒法適應這樣環境。他想念嶺南故鄉,想念令人心曠神怡大明山。後,劉定逌決定遵自己意願,拒絕協,選擇離開。
費盡千辛萬苦考取進士,可以享受世人夢寐以求,一種態度離開京城,當時劉定逌內心是多麼悲涼,這個後人譽盛世時代是多麼絕望。
乾隆二十二年(1757年),劉定逌離開了那個令人窒息帝京。回歸故里,閉門授徒,設壇講學。任何事情發展有兩面性。和許多歷代貶謫嶺南官員,他們朝廷受到異己打擊流放荒,於國家,或許少了一位官,可於那些用作流放之地邊地,不是一件幸事呢?
京城了一位官,嶺南多了一位教育家。劉定逌回鄉後,無生活來源,在家鄉葛陽村創辦社學,課徒糊口。一個腹經綸、學富五車人,朝廷不用他,粵西百姓他投以目光。劉定逌回到廣西後,受到各地書院歡迎。思恩府聘他陽明書院山長(葛陽村,古代書院一把手多稱山長、洞主)。乾隆二十八年(1763年),他主講潯州府潯陽書院(今桂平市);乾隆四十年(1775年),掌教桂林秀峰書院(今桂林市);嘉慶六年(1801年),主講賓州賓陽書院(今賓陽縣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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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為儒學高級宣講師,劉定逌數十年堅持,孜孜不倦,於儒學嶺南傳播可謂功。
劉定逌各地書院講學活動,基本上是圍繞四書六經來解讀。他遺餘力推崇儒學,認為讀書教育對完善人格,能起到決定作用。人思想、認識因為教育可以改變,人性可改造。愚可由學而成智,哪怕是人,有可能使向善。即使病入膏肓者,並非無可救藥。挽救辦法引導他們讀聖賢書,悟聖人教誨。
這和當年孔子推崇《周禮》相似,目的社會民眾教化作用,使大家能遵守綱,知書識禮,達到社會目的。
(三)憂懷家國,飢溺情深
劉定逌宣講儒學作自己為之奮鬥經世大業,實際行動踐行了自己信念。桂林秀峰書院始創於清雍正十一年(1733年),位於疊彩山獨秀峰之間,系桂林四大書院之一。
乾隆四十年(1775年),劉定逌任秀峰書院山長,親製定《秀峰書院學規》,重視立德修身與自我反省,書院教學範本。後來,劉定逌秀峰書院撰聯:“於三綱五常內,力盡一分,就算一分真事業;六經四子中,尚論千古,識千古文章。”字裡行間是四書六和三綱五常影子。
心中有了人生目標,一切功名不值一提。作品《隆安江上遇梁生喬楚賦贈》(其三)中,劉定逌概括自己日常生活與志趣,他說:“時溫《論》《孟》兩三句,日課童蒙四五人。莫謂山中無事業,閒教書即經綸。”無論是執掌各地書院,還是鄉間教幾個童蒙,於有理想人,這什麼區別,因為是進行一項崇高“真事業”。
劉定逌著作並多,於戰亂,是太平天國期間,劉氏宅院遭遇兵燹厄,《劉靈溪詩稿》《四書講義》《讀書六字訣》書稿散佚。目前存短詩數十首,散文《三通解訓言述》《羅衣古寺碑記》《重修武緣縣儒學碑記》《重修靈水廟碑記》篇什。這是“劉學”後來未能嶺南廣為流傳主要原因。
劉定逌“儒學宣講稿”散失,說是嶺南文化損失。當今電視上有人大講《論語》心得,一頓爆炒,得發。如果劉定逌宣講稿留下來,出本《靈溪論語》心得(劉定逌號溪),版稅收入可能會蓋幾座葛陽書院。詩稿、講義沒了,但劉定逌故事。大明山一帶關於劉定逌逸聞軼事流傳廣。葛陽村一帶,人人會講述一兩個關於劉定逌故事。
那年,劉定逌赴京趕考,途經山東。出於孔聖人頂禮膜拜,劉定逌順道去曲阜拜謁儒家聖地孔廟,一幫山東學子相遇。寒暄後,山東學子得知劉定逌來西南邊區,藐視意,吟出一句上聯,想試試劉定逌功夫。上聯是“西鳥東飛,滿地鳳凰下足”。山東學子自恃生長孔聖故里,來邊地劉定逌並放在眼裡,想藉機奚落他。
山東學子並知道,眼前這位來廣西學子是人。劉定逌鎮定自若,略加思索,出下聯“南麟北走,群山虎豹盡頭”。山東學子見狀,離去。
無數關於劉定逌民間故事中,此類聯故事佔了一部分,是反映劉定逌敏銳機智、才情過人。劉定逌是儒家學者,他主要成就儒家學術研究上。什麼會民間出現那麼多故事呢?
這理解。劉定逌回鄉後,在家鄉日課童蒙,鄉梓故土父老,劉定逌榮,他們願意子弟送到這位“博導”面前接受教誨,他們於傳頌關於劉定逌種種逸事。
劉定逌回鄉後開壇講課,這讓他民間有了密接觸,於底層百姓疾苦有了體驗,形成了他思想中“憂懷家國”情懷,這劉定逌作品《和紹堂盤江書懷》一詩中得到充分體現:“此身,年來作泛舟人。聞陋巷忘世,肯向問津。話到行藏千載夢,憂懷家國。吾儒自有同胞志,飢溺情深哪計?”